【汕头文脉·花地·海湾】(第8期)

2023-01-20 11:15:59 来源: 羊城派

穿越百年的灯光


(资料图)

□陈晓晖

去年深冬时节,原想去盛产黄菊的达濠东湖村参观,路过广澳乡路口时,却被那里独特的风景和开阔的气场给吸引了。

但觉寒凉的海风迎面吹拂,时而轻柔,时而猛烈,气息清润舒爽。这里的风明显与别处不同,粗粝中带着海的豪爽与辽远,空气中弥漫着海潮的味道。

眼前道路宽阔,伸向前方的青山,天空高远湛蓝,白色风车矗立在山峦之上,迎着蔚蓝的苍穹,穿透明艳的日光,随海面吹来的风缓缓地、慢悠悠地旋转。

我几乎没有思索,不自觉地改变原来的计划,车子径直驶向海风吹来的方向,追寻着山峰上旋转的风车,似乎那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有一种未知的、旷远的自然之美,正在召唤着我。

经过广阔洁净的汕头保税区、气势雄伟的深水港码头,走进广澳乡的街道,爬上一条窄小弯曲的山路,进入了浓密的山林之中。

岭南的冬日,山野林木苍苍,演绎着四季的交响曲。草木枯槁,树叶黄落,枝头却有新绿初绽,翠绿的嫩叶挂在枯藤之上,新叶旧枝无声交替。远远望去,山林色彩斑斓,在冬日萧瑟的气象中,散发出植物隐忍蓬勃的精气神。

这是真正的山路十八弯,小路盘旋蜿蜒地爬向一座座山峰。经过一片鱼虾养殖场,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座高山,我以为峰回路转,传说中广澳观海的好地方——表角,也许就在山顶。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路的尽头却是一处断崖。就像一首动听的音乐在高潮之处戛然而止,一颗心还沉浸在山路狂奔和探险猎奇的野逸之中,突然就来到了悬崖边上,眼前的大海一望无际,仿如一个巨大的休止符。

断崖深达几十米,山坡陡峭,岩石突兀,芳草萋萋,一直延伸至悬崖的下方。底下沙砾横卧,水波荡漾,海浪随风翻腾,轻柔地亲吻着礁石。前方的海壮观开阔,向天边无限伸展,与远处蓝紫色的雾状云层相接,烟波浩渺,海阔天空。

海风在我的耳边大声呼啸,撩动我的头发,拽拉我的衣裙。头顶是蓝天,脚下是悬崖峭壁,前面是无边无际的海域,在这浩荡磅礴的自然景象面前,自我渺小如同蚂蚁。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觉双脚微微发抖,不自觉“啊”的一声,就愣在了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字可形容眼前的景象:美!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语言。

断崖左侧的山峰,三架白色风车迎风转动,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优雅从容,不紧不慢。原来,我从山脚一路追寻而来的风车,就在这里!它们顶天立地,迎风沐日,如同振翅的苍鹰,在静美的山野之间,向天地万物招手示意:等风来,等你来。

天地有大美,而它不言语。荒野、风车、断崖、深海、海的笑声、风的呼喊,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无不显示这野外之野。

望着浪花翻滚的海面,我发呆了许久,缓过神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一条小山路,弯弯曲曲的,继续追逐着前面的大海。

上坡、下坡。绕过幽深的丛林,终于走到了山路尽头。仿佛一脚踏入了海的心脏,大海的浩瀚无垠和壮阔雄姿,一览无遗地展现在面前。海潮的气息更加浓郁,惊涛拍岸,海风怒吼,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达濠半岛广澳群山东北部突出的岬角,是一座又一座连接陆地的绵延山脉伸进了大海的胸怀,像一把割稻的镰刀,插入深邃的海中。是潮汕的天之涯,海之角。

站在海边的山坡,远远可观望汕头市区的东海岸,如海市蜃楼般漂浮在海上,近处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孤立无助地立在海中。出海捕鱼的红头船依稀可见,时不时还有一两艘飞艇疾驰而去。海水翻涌,碧波万顷,颜色随天空的夕照不时更换,时而是天空的蓝,时而是原野的绿,有时又变得幽暗迷离。

让人意外的是,在这样的荒芜之地,有一所房子建在了山巅之上。房子依山而建,斜长的石阶,铺着朱红色的瓷砖,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紧锁,一副木制的对联——“栉雨聆听碧波万顷声声入耳;倚塔望海释放金光千丈屡屡暖心”,挂在花岗岩石板建成的门框上,门楣上的横批“守望幸福”四个红色大字,特别显眼。旁边有一块竖立的牌匾,写着“表角灯塔”。

房子四周都是围墙,灯塔高耸的红色塔尖远远可见,仿若荒山中一抹明媚的色彩,神圣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

这就是广澳大山的“表角”,当地人称“灯楼山”,也叫“好望角”。

但凡有灯塔的地方,一般都处于天涯岬角,是茫茫大海中最为危险的地方。可以说,每一座灯塔的竖起,都伴随着无数的灾难和泪水。

走进表角,里面的景象果然别有洞天。石阶沿山岭斜斜向上,两旁的陡坡草木枯萎。今年雨水少,这高山之地定是缺水严重,绿植都很难生存。

石阶之上是一片东西横向的平地,铺着洁净的瓷砖,中间是一座显眼的欧式平房,设有巨大的拱形落地玻璃门窗。这里应是守灯房,也是守灯人的办公室和卧室,坐在里面办公,可观沧海,与汕头市区隔海相望。

守灯房门前,是沿海的山坡,围墙自西向东,上面陈列的布告栏中,详细讲述着表角灯塔百余年辉煌的历史。

原来,第二次鸦片战争,清政府被迫签订《天津条约》,汕头港成为对外通商口岸,但是进港航道地形复杂、礁石密布,致使这里时常发生海难。表角具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海关决定在此建一座灯塔,以保障来往船只的航行安全。清光绪六年(1880年),表角灯塔正式落成,被编录入世界的灯塔中。

山岭的右侧,石阶上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红砖房,墙外和屋顶陈列的设备显示,这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有特殊功能的。

一个身穿红色裤子的年轻人坐在红砖房的门前台阶上,淡定地望着我们,不时抚摸着身边的小狗。薄薄的黄昏,荒僻的海角,年轻人与狗,构成一幅安静的画。

年轻人叫小郭,90后的他,今年刚分配到灯塔工作。

我问他:“苦吗?寂寞吗?后悔吗?”他坚毅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眼神干净地望着我。“习惯了。” 小郭的眼角荡漾着笑意。对于目前的工作,他甚觉满意。从前辈的手中接过了接力棒,守塔就是守望幸福,他把幸福安放在这片山野之中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不难想象,这里的生活环境是艰辛的。首先是水资源的缺乏,日常用度都要从山下运水,山坡原先种植的蔬菜,都因为降雨量不够而无法存活;每天的工作量虽然不大,但是要非常细心和认真,时常要检查各种设备,保证灯塔的光束在黑夜中正常旋转;最难忍之处,就是无穷无尽的孤单感,面对荒山林海与日月星辰,听涛声风声虫鸣声,就是缺少人语响。还好,小郭和同事是轮流值班,下班时可回归到市区热闹的人群中。

灯塔百余年来,有无数的守塔人,以执着和奉献的精神,在这里挥洒了热血和汗水。有的成为优秀的航标工,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有的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他们如山林间的野草一样平凡,但他们的人生,像灯塔一样闪光。

夜幕降临,一切的景物开始暗淡,大海变得宁静神秘,山林隐入幽暗的夜色,虫鸣四起,“咝咝”之声低沉响亮、清晰入耳,刺破寂静的山野。

摸黑下山的过程中,我的心如波涛一样起伏,这静谧的荒野、轻盈的风车、耸立的灯塔、一个个孤独的守灯人……这些风景和故事在我的心中不停地涌动。

潮韵

□吴海清

故乡宛如一把无弦琴,轻弹“海滨邹鲁”的华章,尘封的画面,那是文光塔化作船桅,在历史洪涛中乘风破浪。朋友说,如果记忆足够长,连醒来也大可不必。

文天祥、张巡、许远公,每位名震千古的英雄都是这方民众心中的绝唱,在落日斜照山峦,在渔歌唱晚的海边,在古邑的每个角落,庇佑着每一寸土地。我庆幸这方水土,在历史长河里并不苍白,因为这里有万人用热血浇灌的抗击日寇的丰碑,有西园里宣统元年人文荟萃的流光,还有肖氏祠堂画彩流丹的瓦角,依旧絮绕着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我想这便是潮韵味道。岁月缱绻,偶然翻阅起黑白相册,倏觉护城河上竟和一川江南烟雨异曲同工,于是我努力守候一艘远航的乌篷船,哪怕只有船夫在摇橹。终究没等到。现实是一杆长长的鱼竿,把钩沉入碧绿的河水,不过我觉得这也是一幅人间烟火味十足的水彩画了。

千年古邑,有她独特的潮韵,春天,观北岩一山文韵,不可计数的石头,都是沉甸甸的艺术品,你若清闲,可以进竹林深处卧看云卷云舒,感受远离尘嚣的喜悦;或揽一高处远眺,你不难发现,梵香缭绕的庙宇间,尚有洞天,几处浅塘,风起时,水波潋滟,木船轻摆,别具风情。夏天,品东山曲水潺潺,装一桶石流上的清泉,移步魁星楼下的茶座,置身于峰峦叠翠间,茶未必是最好,可能与友人细数日常,何尝不是人生快事;秋天,听街上木棉洒落小城的声音,那是天地间最唯美的曲调,傍晚,徒步练江小道,你会被眼前的景致折服,落霞与烟波相映,野鸭在水里等待星河灿烂的夜;冬天,你可去铜盂灵山寺,找寻空气中韩文公留衣亭赠官袍的情谊,我想大颠祖师的门牙如果还在,必是佛门至宝吧。你也可去和平宋大峰风景区,邂逅潮汕善堂先驱的文化,要不干脆去田间画画吧!用色彩诠释冬日的暖阳、老牛憩息的憨态。这些,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这一方土地,有她的韵味,浓郁的潮汕气息,这一方土地,有她的昵称,名唤汕头潮阳,坐落于南海一隅,一个等你一起谱写故事、勾勒情节的好地方。

我和我的棉城

□肖涛生

一提到棉城这座古老的南方小城,人们总会想到她的人杰地灵,联想起文天祥、“虱母仙”何野云、萧端蒙、丘逢甲等历史人物,想到文光塔、西园、护城河及环抱于城周围的东、西、北三处风景秀丽的山岩,想到她那独特的如船地形,面向南海敞开广阔的视野与胸襟。坐落于城中央的文光塔,则如一支“长桅”般矗立于“船”上。

棉城是我的故乡,我在这座城的呵护中逐渐成长。作为20世纪70年代中期出生的棉城人,我目睹了这座城在改革开放前后的巨大变化。

记得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棉城还是一座古旧的小城,数不清的拐来弯去的小巷和几条狭窄街道,那时最高的楼房就是四层楼高的潮阳影剧院。80年代初,我在棉城中心小学——镇六小学就读,那时唱的歌曲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和《霍元甲》。90年代前期,商贸活跃及旧城改造工程使棉城商住楼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起来,多数市民住上了新楼房。我们一家也于1989年搬进了西门直街商住楼,并于1995年从西门直街搬到中山西路,然后2021年搬入南门的高层电梯房。我们的每一次搬家,都印记着一个棉城普通家庭生活的改善,它是这座城的发展和进步所给予的。

在这座城生活了三十年,除了短暂的出游和学习,我从没远离过她。这么多年来,我发觉自己如此巧合地绕着文光塔行走了一“圈”,从南门、西门到东门,从学校、报社到文光塔旁现在供职的文联,我总生活和工作在文光塔的视线里。可以这样说,这里的地理和风俗,这里的才俊与佳话,我不敢说如数家珍,却总是满怀着虔诚之心欣赏和了解。也因此,随着阅历的增加,我对这座古城越来越充满了深情与敬意。记得在一篇文章中,我曾这样写道:“我喜欢徜徉于护城河边那一条条古朴的街巷,喜欢坐在文光塔下,听那老者有滋有味地讲述棉城的旧事,喜欢行走于城周围的山岩与江边,透过那些逸动的墨迹和动人的传说,感受古城千年相承的风流余韵。”是的,我喜欢这置身其间的故乡,它怡人的气候、临海的风光、可口的地方美食和民间艺术风采,我喜欢这块崇尚读书学风蔚然、被爱称为“棉小城”的地方。

不管别人如何猜测、评说这座城,不管这座城曾经经受过怎样的历练,出于对棉城人不甘人后、勤奋坚忍的秉性的了解,我坚信这座城充满希望。如果她的文化资源、旅游资源能得到充分重视、利用和开发,做大做强文化产业、旅游产业,她的明天,将会更加绚丽夺目。因为,这是一座木棉花依季盛放的秀美之城,是英歌舞不息擂动的英雄之城,更是人才辈出底蕴深厚的文化之城。

必须承认,我曾经历过苦闷与彷徨,经历过从相信到不相信,或从怀疑到相信的人生认识过程,但最终没有消沉和颓废下去,而是拥有了品学与意志;我没有读过大学,在这座城里摸爬滚打,因为理想与现实的种种困惑,我曾几度想过放弃纯文学写作,可最终,我还是继续选择文学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阅读、写作、编辑,培养年轻的写作人才,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生活方式。对此,我总感觉到,是我置身其间的这座千年文化古城,是身旁这支充满灵气的“巨笔”——文光塔,在默默导引着我的灵魂方向,并给我支撑的缘故。

有时我想,若我这样的古城文化人,大有人在,只要有这种文化根基在,它的子民,总会在任何状态下找到前行的希望的,如同文光塔,在碧波浩瀚的南海边,巍然耸立,让每一个棉城人在发展大潮中从不失却拼搏进取的信心,哪怕身在他乡,也能因时时处处充盈梦回古城的情怀而倍感温暖。

此刻,如果要我拿什么简短文字来表达对所居住的城,也就是我的家乡的敬意,那只有拿两副我所珍爱的古城前人对联才能言有尽意了。

一副是文光塔大门柱上的对子——“千秋文笔振金石,百丈光芒贯斗牛。”

另一副是潮阳现代教育开创者之一的萧凤翥先生在民国初年东山中学(潮阳一中前身)开学之日所撰的对联:

“潮海当前,向学方殷,气吞重洋千百国;阳春已届,乘时培育,愿作世界第一流。”

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襟抱,何等的高远目光。这就是棉城人!

我爱我的城。作为一名从事文化工作的年轻学子,我将以最大的热诚与勤奋,回报这块生养我的土地。

人生如茶

□汤夏冬

潮汕人爱喝工夫茶四海皆知。

我自幼就喜欢喝茶,如今到了“不可一日无茶”的程度,可谓是地地道道的潮汕人。

我幼年时寄宿在隔壁姥姥家,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儿子到了香港。她住在宅门旁边的屋子,宅院里有很多人要从她门前进进出出。她每天除了做家务外,就是常常花上六分钱,买一小包用粉红纸包的茶叶,然后点燃小炭炉,似乎很悠闲地泡起工夫茶,慢慢地喝着,消遣光阴,真是“闲是闲非休要管,渴饮清泉闷煮茶”。虽然常是她一人独饮,但每次都是倒满小陶壶,冲出三小杯,这或许是古有的“茶三酒四剔砣二”之说。于是每次看到有人经过,冬日就招呼说:“来、来、来,喝嘴茶,无油无朥食嘴烧(温热)”;夏时则呼唤大家来解渴。在她的盛情呼邀下,大家驻足稍息,忙里偷闲地喝上一两杯,也算是冬日增温夏解渴。那个年代,虽然很多家庭有工夫茶具,但一年里拿出来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我们家也如此。

因而,我在隔壁姥姥家是近水楼台先得“茶”,也常跟着喝。可是那时喝的是苦茶,总觉得那味儿苦涩得很,不知是因为只用六分钱买来的茶,质量也就如此罢了,还是因为肚子里真的没有油朥,亦或许茶是姥姥泡的,每次喝时,总觉得她很可怜……虽然如此,但还是跟着喝,虽很舍不得她离开,但还是希望她能早日与儿子团聚。

几年后,姥姥获准到了香港。爸妈准备了一桌饭菜为她饯行,饭后,爸爸拿出茶具,泡起了茶。往后,我更喜欢喝茶,逐渐到了“佳肴无肉亦可,雅淡离我难成”的地步。一天没喝茶,就会头晕目眩。

如今,潮汕大地,家常会友,喜庆婚宴……必有茶香助兴。

夏夜,搬出茶具,或在庭院里,或在大门前泡上一壶工夫茶,左邻右舍聚在一块。月夜下,大家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细细地品味,悠闲地谈叙,一天中的劳累与辛酸渐渐随风飘散,直至荡然无存,唯有茗芳弥漫,沁人心脾,真是“竹院浮烟荡俗尘”,别有一番滋味。此时此刻,才觉得茶是那样的甘甜,胜于儿时中秋节晚上喝的甜茶。静谧时,泡上一壶茶,拿出一本书,一边读书,一边啖饮,更是情趣盎然,人生的酸甜苦辣早已被它融化了。要是茉莉花盛开的时候,摘上几朵香嫩洁白的小花,浸泡在茶里,让书香、茶香、花香三香横溢,似入仙境飘然,可谓“茶亦醉人何必酒”。 有时,听听“茶道”:温壶,烫杯,刮沫;高山流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恍然大悟,就如一个人领略了生命的真谛后,重新面对人生一般,此时喝茶,觉得佳茗似佳人,不忍下咽。

岁月如歌,人生如茶,酸、甜、苦、辣尽在杯中,苦尽甘来有之;甜中带涩亦有之;而或香甜并存……人生旅途中的各种滋味尽在里面,只等着我们用心去感受,去体验,去品味。当然,我希望的是更多能尝到甜茶、香茶。

乌桥旧忆

□陈泽楷

林徽因说:“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想想,我对乌桥岛的感情,正是如此。

乌桥是鮀城的“老区”。18岁那一年,我暑假来鮀城走亲戚,寄居在舅父家里。舅父的家就在工人文化宫附近。白天大人们都上班去了,独留我一个人在家“看守门户”。百无聊赖之余,我便想到外面转悠,于是踩起自行车,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路上,经过门庭若市的渔港,走过热闹的小公园亭,看飒沓的人流擦肩而过,不觉便来到一座桥头。桥上车来人往,煞是热闹,桥的尽头处连着一座岛屿,临溪而立,仿若世外蓬莱般神秘,好奇的我决定进去看看。

过了桥,停下单车,慢步转入一条长长的巷道。午后的巷陌静静的,仿佛熟睡着,两边尽是浸透着时光味儿的旧屋。“牡丹开来颜色鲜,王鹗题诗遇仙姬,奉旨和番不见返,公主招伊做夫妻……”忽然间,传来一串脆亮的歌谣,循声走去,远远地,见一个长裙曳地的姑娘,独坐在老屋的门槛上,低着头,唱着手中的潮州歌册,一头如瀑布般倾泻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听见“哒哒”的脚步声,女孩缓缓地抬起了头,见是陌生人,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惊鸿一瞥,让我看清她有着白皙的皮肤、清澈的眸子和清纯脱俗的脸庞,恬静安详如夏日的一株雨莲。她柔桡的身影,被耀眼的阳光定格在藤蔓缠绕的旧墙上。遥想她漫步在这幽折的石板路上的样子,必定也是摇曳生姿吧。

过后,我才知这座颇为独特的岛便是乌桥岛,那桥叫回澜桥。这一次的邂逅,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初。从那时起,我便与她结下了月浅灯深的缘分。暑假很快过完了,我又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读书、升学、工作,渐行渐远。多年后来汕,禁不住再一次前往旧地探访。夏日里的雨说来便来,几番骤雨,几卷荷风,青石板路上湿润的青苔在空气中恣意滋长。低矮泛黄的平房在高楼的掩映下显得更矬了,巷陌窄小幽深如地道,那斑驳剥落的残墙颓壁,伫立雨中,如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阅尽岁月的苍黄。当年岛上的那户人家已人去楼空,门顶的青藤长得更茂更密了,葳蕤的枝叶慵懒地垂落在大门外。

十年人事两茫茫,我与这座岛之间竟已横亘了10多年的时光。那个莲荷一般的女子,不知所踪。“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空留记忆如晴川历历:她呵,曾兀坐在这老屋的门前看书,从这条石板路上走过十七岁的雨季,穿越过曼妙的青春长廊。那美丽安静的身姿,曾氤氲了我的整个少年时光……

木心的《从前慢》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随着旧城的改造,曾经慢慢悠悠过生活的乌桥岛,将会何去何从?或许不久的将来,记忆中的这座百年岛屿将轰然消逝,那存放于我青春记忆的“象牙塔”也将不复存在。不过,我依然相信,曾经见证我少年心事的旧地,将会以凤凰涅槃的方式重新崛立于天地之间,为城市创造新的光辉历史。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朱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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